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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年8月3日,6点55分,从北京飞往福州第一班飞机准时起飞。
乘客们睡眼惺忪,灯光调暗后,除了机器运转的微震,只剩下一个孩子断断续续地哭闹,身旁的妈妈正想尽办法转移孩子的注意力。
苏玲扭头看着他们,那位年轻母亲略带歉意地微微一笑。那是个三岁左右的可爱男童,脑袋靠在妈妈的臂膀,边吸吮大拇指边呆呆地看着苏玲。
如果是以前,苏玲一定会大哭,但她早已习惯了,毕竟儿子已丢了16年。
16年,如果她选择重新做母亲,孩子也已近成人。那种看见别的孩子微笑而全身发抖的感觉,已经好多年没有了。
2000年5月12日之前,苏玲都是个幸福的女人,自己是小学教师,收入稳定,丈夫梁立在公职单位,前途似锦。两人是大学恋人,顺理成章结婚生子,婚后第二年生下了儿子梁毅,乳名童童,生活安逸平静。
那是个周五下午,周会后,老师们都在悠闲地等待下班。周末苏玲和梁立早计划好带童童去动物园。那时是4点10分,她接电话前看了眼手表,看见家里的号码,怪异的感觉悄然抓紧了她的心,对方的嘶喊让整个办公室悄无声息。
之后的记忆仿佛是苏玲自己故意删除的,妈妈姐姐说她晕倒在派出所,好几天神志不清,而她只记得一件事,她的儿子丢了。
苏玲的父母都是高校教授,平日照顾童童的重担就落在寡居多年婆婆的身上,尽管雇佣的保姆伶俐,但婆婆仍是勤劳朴实的劳动人民,亲手带着孙子。
那时婆婆除了发抖,根本说不清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。警察搜遍整个菜市场,有几个菜贩看见是一个女人领走了童童。红色上衣,黑色裤子,凌乱的马尾辫,走路跛脚,身材微胖。
在午后三点多,在人群熙攘的集市,在太阳烤得褪色的世界里,那个红色身影一瘸一拐地向前赶路,这是苏玲一闭上眼就能看见的画面。
飞机上那个小孩子已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,他粉嫩小脸的温度,苏玲知道,所有母亲都知道。
5月12日以后,苏玲成了众人嘴里的可怜人,丢了孩子的妈妈。领导同事来慰问她,朋友抱着她大哭一场,婆婆、丈夫小心地照顾,起初她只会天天痛哭。一夜从噩梦中惊醒,童童在一辆火车上朝着她哭喊,苏玲知道这样找不回儿子。
她把儿子的照片贴满那个菜市场附近所有街道的电线杆上,并做了一块画板,全是童童的照片。写的那几行字她竟然默念了十几年。
梁毅,小名童童,1997年3月15日出生,身高90公分,细长眼睛,皮肤白皙,右手掌心有一颗朱砂痣,2000年5月12日在光化菜市场走失,丢失时身穿一身蓝色海军服,如能提供有效线索者,家长愿倾其所有酬谢,感念大恩。
在火车站候车室,她拦住不耐烦的旅客让他们看童童的照片,管理员远远看着并不做声。下班的时候,那个中年男人递给她一瓶水,苏玲眼泪先流了下来。本来已走远的管理员又折了回来,蹲在她身边,仔细看着童童的照片,许久才说了一句。
“姑娘,你不是我见过第一个这样的妈妈。我特别理解你们,你把照片给我,我贴到公告栏里,明天不是我的班,你别再来了,我们有规定。”
“理解?”苏玲木然地瞪着那个男人。“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?”
那男人眼泪突然涌了出来,连忙转身奔出这个喧嚣而孤独的世界。
第二天苏玲被工作人员驱赶,第三天火车站工作人员们都远远看着她,大家都面面相觑:她全身白衣上黏满童童的照片,乞求每个投来的眼神。
盛夏的热浪从那些滚烫的肌肤传递过来,唯有的一丝清风是那个在远处平静注目的管理员,和正努力拨开人群的梁立。
办公室里,梁立很恭敬地和各方道歉,众人散去,只剩下夫妻两人,他们很久没说过话。婆婆正在住院,梁立分身乏术,苏玲知道生活已经走到临界点。
“回家吧,好好过以后的日子。”管理员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。
梁立手里的温茶已经浸湿了他的全身。
“可我儿子怎么办?”
“我相信一定会找到他的,但我们不能先疯了!”
梁立一向是个寡言却实在的本分人,做人做事规规矩矩,这也是苏玲嫁给这个穷小子的原因。这是她听过他最大声量的一次说话,那是从身体里很远地方喷涌而出的,像一座沉寂的火山,泛红的双目爆发的却是源源流淌的眼泪。
“我们不能这样了,我求你了。”
梁立身体蜷曲缩在苏玲的怀里,像是他们年幼的儿子,苏玲胸口满是泪水,像儿子初生时溢满的乳汁。
生活似乎回到过去,领导同事都小心翼翼地善待,苏玲被调到财务室,每个月只忙月末几天。她也努力想变回到那个讨人喜欢的姑娘,以前别人隔着整条走廊就先笑着招呼她,现在却小心地默默转身绕路。
苏玲一抹自己的脸才发现冷得瘆人,谁愿意看见这个一脸苦相的女人?同情与嫌弃的限度就像灰白一样浑然不清。梁立似乎也害怕回家,终日加班,他们一见面,原本要抹掉的一切就会撕开精心的遗忘钻进他们的心里。
2001年的春节,在锣鼓欢腾的春晚开场音乐里,苏玲、梁立和婆婆默默围坐在满桌佳肴前,中间摆着童童最喜欢吃的拔丝地瓜。
婆婆形容枯槁,反复几次住院后,预感到天命已到。婆婆倒满一杯酒放在苏玲面前,然后沉默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
婆婆沉默一生,面对喜悦只会发自肺腑地笑,遇见悲伤只会木然地哭,遇见劫难,她连表情都忘了,只看着儿子儿媳的脸色。
老人回房拿着一捧魔术弹烟花,“去放了吧,我答应童童每年过年放魔术弹。”
一弹橙红色的烟火冲上天际,梁立和苏玲齐齐看向天空,绿、蓝、黄、红、紫,在一片热海里,骤然绽放的美丽,瞬间消失得毫无踪迹。一群孩子在欢呼,苏玲看见在窗口擦泪的婆婆。不到一年,婆婆已经衰老得可怕。
阳春三月,婆婆陷入脑昏迷,苏玲守在床边,婆婆眼神呆滞望着某处,突然一滴眼泪流了下来。
在老家安葬婆婆的那天, 夫妻二人给老人磕了三个响头,梁立却不起身,只从怀里掏出了个存折,是婆婆卖房卖地的20万,递给苏玲,苏玲却只呆愣着。
“我娘说,这辈子欠你和童童一条命,今生还不起了,下辈子她记着。”
梁立硬生生塞进苏玲的兜里,又连着磕头,众人也拦不住。苏玲看着哭成一团的众人,她也拼命想哭,但却哽在胸口,那口气几次差点要了她的命,可她知道,她死了,儿子就算回来了也没有妈妈。
奔丧回城后,夫妻二人默默达成共识,努力重回生活的正轨。苏玲在亲人建议下,开始接受心理治疗。除了每周固定时间去派出所询问,她尽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。
梁立是尽职的丈夫,生活渐渐平静下来。可晚上,失眠却像绳索勒住苏玲的喉咙,各种方法都阻止不了整夜的噩梦、突然而至的惊醒,和漫长黑夜的煎熬。
尽管她穿着最出挑的裙子,仍是过往的淡妆粉饰,可长久不见的人仍会心里暗惊,一个清丽的女人怎能如此衰败得红颜尽褪。她竟有了白发,一缕缕好似阳光的返照。
苏玲开始加大药剂,她阻止脑袋里的任何想法,除了枯燥的会计数字,她用空白填满了自己,旁人往往是叫了她几声才应。而梁立只盼着能尽早再有一个孩子,可在此之前,他只能好好端着一切,不能有丝毫差错,因为破镜难圆。
苏玲忘了是因为什么打翻了这一切,好像是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在街头偶遇突然问起了童童,或恰巧那两天播了条侦破大型拐卖儿童犯罪团伙的社会新闻,又或是过量药物引发的焦虑,也许不过是小区里那个和童童同年出生男孩的笑容……
于是苏玲做了这个影响她大半生的决定,她要去找儿子,不惜一切代价。
苏玲辞了职,父母亲友规劝无效,梁立看着苏玲装满箱子,在合上箱子前,苏玲掏出了两个红本,一个是婆婆留的存折,一个是结婚证。
“如果两年内,我找不到儿子,咱们就办离婚。你还有机会开始新的生活,我……我不行了。”
于是苏玲踏上一条她根本不知道目的地的路。16年来,她走遍了 31省,约4.5万公里,是中国陆地国境线的二倍,就为了寻找那个右手掌心有朱砂痣的孩子。
2003年,苏玲和梁立办了离婚手续,梁立净身出户,把房子和钱都留给苏玲。也在这一年,苏玲用这笔钱,在一间破旧的平房里办了这个城市第一家被拐儿童家长的社团组织——希望在明天。
只要在本地,苏玲每周都要做几件事,拿着寻人启示到汽车站、火车站的广场,不过板子被换成了一张大条幅,上面印满了走失儿童的照片,她和社团团友们在不打扰公共秩序的固定位置呆上一整天,火车站的那位管理员还会时常会给她们送水。
还有就是到公安局询问。原来的民警退休了,从刑警队外调的那个叫刘邵海的警官终日笑嘻嘻,很有耐心地给她们斟满茶水,仔细听着个人的诉求和埋怨,可时间却这么无情,每一天都是更远的距离。
警方又刚刚破获了一个贩卖人口团伙,苏玲和其他妈妈们都焦急地聚在刘警官的办公室,等着传真过来孩子的照片。
刘警官轻快的脚步扣紧了这些母亲的心,一位妈妈第一个拿过照片,仔细地一张张辨认,嘴唇惨白地颤抖。然后那摞纸从僵硬的掌间落了一地,妈妈们都一拥而上,蹲在地上相互传递着照片。
那位妈妈晕倒的瞬间被苏玲和刘警官同时抱住。
“我的朵朵什么时候能回家?”
苏玲看着那张空白的脸,她每天都在问自己这个问题。
“希望在明天。只要我们不放弃,在这个世界上,至少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孩子们回家。”
朵朵妈妈把女儿的照片递给苏玲,那是朵娇嫩的小花,三岁零五个月时在商场走失,至今已有3年。
另一位妈妈也围过来,紧紧抱着她们。两年前,她的儿子小武5岁半时在出租房门口被拐走。小武妈妈是社团的骨干,儿子走失后辞了工,寡居的她边各地打工边找儿子。
妈妈们落寞而归,苏玲和小武妈妈却在积极分发社团的传单,每周日社团都组织活动,内心的积郁也只有她们自己能读得懂。
朵朵妈妈第一次参加社团活动,出乎意料的是每位妈妈都精心打扮,大家像是同学姐妹说着家常。苏玲通报从刘警官那得来的消息,大家开始交流自己得到的各路消息,最后大家手挽着手高唱《相亲相爱》。
朵朵妈妈突然哭出声,妈妈们的声音也开始因为抽泣而含糊不清,小武妈妈嘶扯着嗓门,跑着调把大家拉回到正轨。每次结束前大家都会高呼一句:希望在明天!
在新的一周,甚至新的一年,也许是余生,这可能都是唯一的慰藉。
2005年的9月,苏玲、朵朵妈妈、小武妈妈又踏上了寻子征程,已记不得是第几次。三个妈妈根据网友的线索分别去了云南、贵州和广西寻子。
为了省钱,买硬座票,住在小客舍,晚上听着各种叮叮咚咚的噪音,苏玲却睡得踏实,因为她感应到儿子知道她正在找他。
按网友线索,在贵州的某个县城,见过和童童长相神似的男孩,苏玲悄悄跑到那孩子的教室外,看着那孩子白净的外貌,细长的小脸和弯月的眼睛都像极了梁立。
下课铃声刚响,苏玲就跟进教室,二话不说就摊开那孩子的右手,却仍是纤细得素净。还没等少年和旁人回过神,苏玲就抢先跑出去,消失在街头。
她必须要速战速决,不然会惹祸上身,跑了一站地,苏玲才歇口气,那种怅然也才发力。她必须快点走出来,希望在明天,希望在明天。
还没回家就听说朵朵妈妈出了事,在路上差点被人强奸。朵朵妈妈呆坐在警察局里,苏玲紧紧抱着她,听见嘶哑的声音在说:“那孩子太像朵朵了,有那么一刻我都想拐走她就跑。可她的妈妈该怎么办?”
2008年,对苏玲而言最大的事是帮助社团里第八位妈妈找到孩子。社团里的妈妈来了走走了来,前前后后有两三百人,但坚持到如今的只有苏玲、小武妈妈和朵朵妈妈。
她们青春不再,看惯了多少撕心裂肺,也见证过欣喜若狂。如今再上路,她们三个必然两两结对同行。
还有一个人一直都在,刘邵海警官。现在成立了打击拐卖人口的专科,刘邵海是科长,每周五下午三点,苏玲必会到他的办公室。刘邵海如今40岁,丧偶后独自带着13岁的女儿生活。
“才来?我今天一看表过了一刻钟,吓我一跳。”
“承蒙您多关心。”
“这么些年,您来得比那挂钟都准时,一看见您,我就知道周末来了,该带着我丫头去补课了。”
“有一天我不来了,可能是找到童童,又或者我死了。”
“您这话说得太满。人生在世总得经历些什么,坏的咽在肚子里,当排泄物排出来。对不起啊,我可能说得有些具体了,就这意思,坚持和钻牛角尖还是两个意思。你活得精神百倍,童童一回来,看着自个儿的妈年轻貌美的,多好,你现在就想着儿子回来那天的喜悦。”
苏玲却不言语。
“怎么,没这个自信?”
“当然有!”
“必须嘛!”
刘邵海给苏玲塞了1000元,这是他第5次给社团捐款。苏玲仔细想着该怎么表达,却始终词不达意。
“快回吧,有了消息我保准第一个告诉你。”
12月的一天,刘邵海突然接到拐卖童童的主犯落网的消息,苏玲的电话始终无法接通,周二的日子她都会在火车站蹲点。刘邵海在候车大厅寻人如沧海一粟,只好随口问了一句年轻保安,没想到那保安竟热情为他带路。
“你认识苏玲?”
“苏姐资历比我都老,没人不认识她,人在那呢。”
果然苏玲正和值班室的师傅说话,她好像有感应似的向这边望过来,今天气色正好,犹如28岁时的她。
在去总局的路上,苏玲一声不吭,8年的所有期待和失望,所有的折磨和安慰,可能就在此做个了断。
在会议室等待的那半个小时,比这8年的所有痛苦都难熬,终于刘邵海回来了。
“罪犯把孩子拐卖到广东,我们找到了相关人员,但孩子遭受了二次拐卖,我们正在全力缉拿嫌疑人。”
苏玲突然回到最初晕倒的那一瞬间,但行将崩溃的那一刻,突然那几个字蹦回到脑海里:希望在明天。
苏玲不知道怎么走出警察局的,回神时夜色已深,身上却披了件大衣。刘邵海正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抽烟。
“你怎么在这?”
“我怕你魔怔了,影响公共秩序。”
“我没事,至少事情有了进展,这8年我没白努力。”
“走吧,我陪你走了大半夜,好歹请我吃个拉面啥的。”
“只能吃葱花,不加肉。我兜里就剩20了。”
“我喝汤也行。”
刘邵海仍隔着几步跟在后面,昏暗路灯下的苏玲像个幽灵飘荡在午夜。突然传来几句话语倒是令他有几分心惊。
“那女人长什么样?”
“长了一张你看过就忘的脸,但善恶终有报。”
红色上衣,黑色裤子,凌乱的马尾辫,走路跛脚,身材微胖。在午后三点多,在人群熙攘的集市,在太阳烤得褪色的世界里,那个女人领着童童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。
苏玲没再说话,空无一人的街上,只有刘邵海能听到她的哭声。
每年春节,苏玲仍会燃放一捧魔术弹,年年如此,儿子已丢了第十个年头。童童的寻人启示贴满了各大社交平台,各种消息传来,苏玲早已波澜不惊,总做失望的预想,总是成真。
如今社团已经发展成规模,获得广泛关注,苏玲和小武妈妈仍为社团事物奔波着,朵朵妈妈却少见踪影。
一天下午,苏玲在商场里碰见了她。那是在妇婴区,朵朵妈妈和丈夫仔细端详着一张婴儿床,那是苏玲从来没从她身上见过的幸福感。朵朵妈妈惶恐地和她对视。
“为什么不把好消息告诉大家?这是天大的喜事!”
朵朵妈妈只躲开苏玲的目光,百般滋味涌上来,苏玲难掩惆怅,想转身而别。
“告诉大家我放弃了朵朵?告诉大家我要忘记朵朵开始新的人生?告诉大家,我不再找朵朵,而是做另一个孩子的妈妈?10年了,我受够了,我的朵朵今年13岁了,可就算她站在我的面前,我也认不出她!”
朵朵妈妈躺在在丈夫的怀里声嘶力竭地哭,那位丈夫痛斥着赶苏玲。
众人围过来,苏玲看见一个初中男生垫着脚在看热闹,她不敢想童童少年的模样,只能反复在心中对自己说:在这个世界上,至少还有她,还在坚持着寻找童童,至少还有她。
苏玲准备卖房子,这个多年房子还在她和梁立的名下,不得已她主动约见梁立。梁立定在麦当劳见面,如今他已人到中年,仕途亨通,万事总在计划中。
他们有7年多没见面,脑中苏玲的样子总是穿着淡墨色连衣裙,在校园松柏下等他,是浅笑温润的白皙女子。他的想象突然被打断,只下意识开口说位置有人,不过那人却主动坐下来,是扎着马尾、面容黝黑的中年女人。
“吓着你了,我刚去了趟广东回来,晒得没个人样,你还是这么精神。”
苏玲穿着泛旧的运动衣,摘下套袖,在酷暑中应该走了不短距离,汗渍浸满前胸,素面上是过早出现的细纹和晒斑,梁立目瞪口呆,嗫嚅着始终没说出话。
“爸爸!”一个小女孩扑进梁立的怀抱,远处一个年轻女人在警惕地观望。
梁立回头瞪了眼那个女人,小女孩很活泼地趴在桌子上看着苏玲,苏玲摸着她的头。
“对不起,我们一会要赶去上课,所以在这见面。”
“你女儿长得很像你。”
过去的记忆突然而至,梁立惊恐地意识到,原来一切想忘的,一刻也没走远过。
“你说如果两年找不到儿子,就让我开始新生活,如今10年了,你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。真心话,我们不能被过去永远埋葬。我真心希望你好。”
苏玲冲小女孩做了个鬼脸,小孩快乐地大笑着。
“谢谢。”苏玲挎上背包,阔步离开。
她年迈的父母、姐妹至亲都在劝她,10年了,很多情绪到了那个点,很多人选择了转身。
她回到社团,看着小武妈妈边咳嗽边在布置晚会现场,今晚是社团53个家庭的欢乐时光,他们必须自己给自己制造快乐。苏玲给小武妈妈倒了杯温水,小武妈妈咧嘴大笑着。
“你前夫过得滋润?”
“春风得意。”
“那女的美吗?”
“美,但比我年轻时还差着呢!”
社团里男女都大笑起来,苏玲知道自己的路在哪。
2010年11月,苏玲又去江西寻亲,路上被小偷洗劫一空,是刘邵海过去她接回来。
“你不上班?”
“啥岗位还不得有休假。”
“我太不小心了。钱回去还你。”
刘邵海因为女儿已经戒烟好几年,如今竟又吸上了。
“发生什么了?”
“小武妈妈病了,肺癌。”
小武妈妈在病床上努力地向苏玲招招手,她小声在苏玲耳边说:“找到小武后,领他到我的坟前让我看看,把我照片给他看,让他别不记得我。”
2011年5月13日,小武妈妈出殡的日子。社团里100多个人自发组成车队,每辆车上都挂着小武妈妈和小武的合影,那是他们最后的合影。
此后刘邵海两周没看见过苏玲,他想起了她的话——“有一天我不来了,可能是找到童童,又或者我死了。”
苏玲蓬头垢面待在家里,看样子许久没出门了。刘邵海默默把堆积成山的锅碗和脏衣服一件件洗净。
苏玲看着窗外。
“你放弃了?你忘了小武妈妈的话了?她在等小武回家。”
苏玲紧紧抱住刘邵海,10年来的眼泪都在这个男人的肩上流净了。
“如果我也到死都找不到童童怎么办?”
“可是你放弃了,心里能安生吗?”
苏玲的眼泪被刘邵海擦得干干净净,“但也不妨碍你开始新生活,比如嫁给一个能给你洗脏衣服的,风趣幽默,外表也还凑合,而且还是名人民警察的男人。”
2012年1月,苏玲和刘邵海结婚。在新家里的第一个春节,苏玲依旧燃放了一捧魔术弹。
这一家三口齐齐看着天空,已经17岁的女儿问:“阿姨,弟弟能看到吗?”
“必须能,你爸我这技术一竿子能窜到太空,全世界都能看得见。”
苏玲紧紧搂着女儿,她知道在这片星空下,一个少年也在某个角落里仰头望着,像她一样。
2014年五一假期里,一家三口去旅游。刚到目的地,刘邵海突然接到找到小武的消息,一家三口立马转了三趟火车到了四川。
根据嫌疑人供认的事实,他们找到了外出打工的小武。
在成都一家饭店后厨,苏玲终于见到小武,给他看妈妈的照片,16岁的小伙子只尴尬地摇摇头。苏玲把小武领到他妈妈的墓前,那孩子很木然地像走程序一样跪拜了自己的母亲,之后也始终躲在一边玩手机,不爱说话。
“阿姨,我什么时候能走?”小武终于怯生生开口。
“再多住一阵子吧,多么不容易才盼到你。”
孩子面露难色,又沉默不语,刘邵海问了几遍才知道,小武在四川家里的爷爷要过大寿,全家都在盼着他回家。
苏玲放了一束康乃馨在小武妈妈墓前,今天是母亲节。苏玲看着满世界的常青松柏,只有这里才是永恒。
空乘在提醒飞机正在下降,还有不到一个小时,飞机即将降落在福州长乐国际机场,接着还要跟办案警官坐几个小时的车。
2014年刘邵海的女儿如愿考入名牌大学,刘邵海和苏玲的生活也平静得很。苏玲建立了一个专门寻找被拐儿童的网站,媒体纷纷寻来,她耐心地一遍又一遍讲着自己和社团里其他妈妈的故事,每到最后,她总是举起童童的照片。
“这就是我的儿子,今年17岁,3岁时被拐卖,右手掌心有颗朱砂痣。”
苏玲时常犯高血压,已坐不了长途火车,只能坐飞机。为了省钱,总是对各种线索反复确认才会前往。
社团早搬到大厦里,苏玲听说原先的平房突然要拆迁,赶着去看一眼,倒看见朵朵妈妈领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站在施工的外围。
那小女孩几乎和朵朵一模一样,朵朵妈妈紧紧抱着孩子,凝望片刻,才拎着购物袋离开。小女孩很黏妈妈,不停用鼻尖碰着妈妈的脸颊,母女二人的笑是这个秋天最美的声音。
临近年末,有一个网友在她的微信号里发了张照片,照片上少年细眉长目,最关键是掌心的那颗痣,苏玲竟然惊慌起来。刘邵海没法请假,她一个人去了南方。网友又给他看了几张照片,苏玲心里有九成确认。
那男孩就坐在咖啡店的角落里,只能看见他的乌黑的后脑,网友招呼她过去,苏玲的血压已经让脚下波涛翻涌。她告诉自己,不能倒下,她要让儿子看见最好的她。
那男孩看起来像二十出头,苏玲轻声唤了他一句
“童童?”
男孩有些惊慌地应了一声。苏玲抓住男孩的右手,果然掌心有颗朱砂痣。
苏玲把头埋在那掌心,那手掌却充满战栗,一抬头,是男孩苍白的面目,而那颗朱砂痣早被泪水冲走了,拿了酬劳的网友早不见踪迹。
“阿姨,不是我骗你,是那个人,你快去追他……阿姨你放手,阿姨,我不是你儿子,我真不是你儿子!”
可苏玲还是死命抓着男孩的手,更像是哀求。
刘邵海风尘仆仆过来接苏玲,她被骗了5万块钱。
“人没事就好,钱都是小事。”
“他要真是童童就好了。”
“希望在明天,这是个好兆头,咱们回家。”
刘邵海牵起苏玲的手。
飞机已经平稳着陆,苏玲给刘邵海发了条报平安的微信,几秒后他回复道:“祝顺利。”
在长途的车程上,警官介绍着这位少年外貌特征和成长经历,都非常接近童童。他今年刚刚参加完高考,成绩不错,可苏玲仍然不敢置信,毕竟先失望总比终落空强,而她早已习惯失望。
那孩子在县公安局等了一上午,苏玲看见一群人围住他。
众人纷纷让开,那是童童的脸吗?她竟不确定。而年轻人的眼神满是紧张和好奇。
终于,他的右手慢慢张开,可苏玲的眼泪却先了一步掉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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