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先生走后,我的大脑,不时出现幻觉。
某一瞬间,某一地点,某个东西,某个熟悉的风景,都会让我突然内心悲恸。
我的任先生呢?我怎么把他弄丢了?
这种感觉涌上来的时候,我仿佛被人摁在水里,整个大脑都是窒息的空白。
是的,他怎么就消失在我的生命里呢?
意识中,这一百天被屏蔽了。
一百天前,他低烧,牙龈红肿,持续了两周。以为是上火,就在小诊所看了两次,很有效。但一停药,马上又低烧。去医院,转了三个诊室,都以为是药物所致。
最后确诊时,我已心胆俱碎。我忘了。
转到郑大附属洛阳中心医院,进一步确诊,幻想一点点破灭。我在医院的连廊尽头,哭的手足无措,哭的天昏地暗,哭的人事不省,哭的万念俱灰。当时,我的妹妹,表姐还有哥哥陪同。我也忘了。
医生说,他可能熬不过第一次治疗。我的泪水,浸润了医院的每个角落。面对他时,我又拼命故作坚强。从来都讲究的任先生,在那个无菌仓里,煎熬着他的每一分时光。他不知道真相,反过来不断安慰我。我忘了。
面对迅速消瘦的任先生,因为担心失去,我终日惶恐,终日崩溃,终日绝望。
第一次治疗结束,出现奇迹。而我,不会入眠,也不会睡觉,最终不会饮食。我忘了。
我被我的家人强制回老家休养。
任先生接下来的第二次治疗,我哥哥陪伴,我女儿陪伴,我亲戚陪伴。
我在我那个成长二十多年的老家,日夜思念。
我无数次跑到我和任先生一起回家的那条路上,肝肠寸断。我也忘了。
而后,我决然回家。守候在那个温暖我婚后时光的小院。
每个疗程之间,任先生回家,我精心准备饭菜。日夜忙碌。墙壁上,是我们阳光朝气的合照,而面前,是被病魔折磨消瘦的挚爱,每一刻,是无法替代的疼痛,每一秒,是对未来的惶恐;每一时,是无法把控的无力。
而他治疗的日子,空荡荡的小院里,呼啸着寂寞。每一刻,是无法在身畔陪伴的懊恼,每一秒,是对他忍受折磨的心疼,每一时,是医生病情告知后的绝望。
原来,他在与不在,都是心的撕扯。我也忘了。
第四次治疗。周一离开。
中秋节前一周。
我准备好一切,等待十一假期过后的移植。
护工陪伴。
每日电话。
他说拉肚子,但不重,一天两次,不用我担心。
周四,不知何故,一转眼,便会泪水滂沱。
下午,回家给他晾晒所有衣服,等待他中秋回来。
突然收到医生短信:病情进展,速来。之后,妹打来电话,嚎啕大哭:姐,我哥快不行了。
天旋地转,一如当时他确诊病情。
路上,我才知道,周一化验,已经复发。周二,一直和主任对接的表姐已经签了病危,周三,我的哥哥和妹妹再签病危,带着我的女儿前去悄悄探看。唯独他,唯独我,不知道真相。而他还在电话里反复告诉所有人,他没有事,别告诉我,说我太脆弱……
周四晚上,他依然声音洪亮,拉着我的手鼓劲……
周五,大剂量治疗。他已无力,没有太多话语。
周五下午,隔离治疗。
周六上午,指标突然恢复,他反复催促我和哥好好去吃饭。
临近中午,发作。
11点31分,3分钟内失去意识。
下午4点,永远离开……
我忘了。
已经二十多天了,时时幻觉,处处幻想。
我终于明白:
他不是离开了,我有等到他返程那一天。
他不是负心了,我能感动他回心转意。
他是大病离开的。化成尘,化成灰,入了土,离了世。
这一百天,我几乎断了魂,,死了心,送了命。
这意念,终于打破了我的幻觉。
我扼腕叹息,真的是老天爷决然带走了他。
但无奈的是,这三个多月的生生死死、撕撕扯扯竟然成了一团迷雾。我会在某一瞬间,想起某个细节。但很快,又化为模糊。
意识结了界,隔离了这三个月的痛苦。
我只能好好活着。
为着任先生,为着他的血脉。
也为着两个人被命运辜负的后半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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